榆林文史
回憶五龍山公社的文化大革命
2002年1月15日上午,我和朱直敘、劉波拜訪李若冰(陜西省文聯主席、著名作家)、賀抒玉(著名作家)夫婦,懇請李老為《陜北地名故事》作序。交談中李老說看了《陜北》雜志上登了我的事跡,文章寫得好,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說:"崔月德,你這人很獨特。文革動亂時,當權派不是被打倒,就是靠邊站,惟有你,作為一名公社書記,不但權力沒有被剝奪,還駕馭全局,連造反派也能聽你的領導,從機關干部到農民群眾,沒有分成兩派,沒有發生武斗,沒有進城造反,沒有停產,還大搞水利建設,修成了一條渠道,這在全國也是罕見的……"又說,"應該將這件事寫成報告文學或小說,在國家級報刊上發表。"今天,應《榆林文史》之約,我以回憶錄的形式把五龍山公社文化大革命的主要過程寫出來,也許對了解和研究文化大革命歷史有些參考。為了慎重其事,今年6月間,我專門到橫山找曾在五龍山公社一起工作過的老同志聚會座談,核對事實,征求意見,力爭做到如實反映歷史。
一、學毛著輔導員會,競開成了造反罷官會
我于1966年4月上旬調任橫山縣五龍山公社黨委書記。一個多月后的5月16日,中共中央發出了《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在中國爆發了。在這場持久的動亂中,我是既未被打倒,也沒靠邊站,一直在掌權管事,承受了很多的熬煎和折磨,也經受了難得的考驗和鍛煉。
五龍山公社位于橫山縣城東黑木頭川下游,半山半川,15個大隊,6000多人口。文革時干部有社長王立崗、副書記徐懷文、副社長高克臭、秘書梁宏振、武干張金山、民政王俊川、信用社張治邦,成立革委會后調來黃懷業、劉光旭、柳占成、牛鳳玉、余成江、王興旺、劉振發、革委會副主任壬錦元、呂登民等。當時,為了掀起學毛著新高潮,11月下旬,我們舉辦了為期4天的學毛著輔導員培訓會,有200多人參加。出人預料,第二天下午有人竟把本隊的"四類分子"套上驢夾板,拉到街上游斗。我擠進人群,強行制止了這種污辱人格的行為。晚上,幾個青年給社長王立崗貼出了幾十張大字貼,揭發王的所謂問題,強烈要求罷免他的社長職務。黨委緊急開會商量對策。大家認為大字報的內容和去年的告狀材料一樣,縣監委己查過并予以否定,作了結論,此次會上需要給大家加以說明。第3天下午,10多個青年來公社揪王立崗,要罷免他的官,圍觀的人很多。我們商定和這些人見面對話。我說寫大字報我們歡迎,所提的問題,縣監委已查過并給予否定。我叫副書記徐懷文逐條加以說明,我又講了三條,」、老王沒有問題,不能罷官;二、老王是地委管理干部,公社無權罷他的官;三、農村暫不搞文化大革命,不能揪斗王立崗。我硬叫他們解散回去,青年們罵罵例例走了。晚上他們給我貼出了許多大字報,大幅標語寫著,"崔月德包庇王立崗絕沒有好下場!》《崔月德鎮壓文化大革命罪責難逃!
會議失控,我們決定提前半天閉會。為了平息群眾意見,公社讓王立崗在大會上作檢查。老王不會寫,我替老王完成檢查后徹夜失眠。我很煩惱,也很沮喪,還有些后怕,我知道保王立崗惹下了大禍,日后非和我算帳不可,但我不后悔,我別無選擇,只能這樣做?偨Y大會上,王立崗檢查了自己方法簡單、官僚主義,我也就大字報問題作了自我批評,并安排部署了紅光渠將要上勞開工的有關事項,在不安和不祥的氣氛中草草閉會。沒幾天,在橫山縣城貼出了我的十幾張大字報,揭發我把橫山縣最早起來造反的農民運動給鎮壓下去了,后又有大字報和傳單說我是縣委內定的縣級領導"接班人",縣委書記白振德的"掌上明珠"、"黑千將"。
二、積極引導安定團結,抓革命促生產
1946年10月解放前,五龍山長期處于"紅白扯鋸"狀況。土地革命時,本社自家灣是中共橫山縣委的根據地,國民黨在五龍山殺過不少人。農民過上和平安定的生活不足20年,對戰爭之苦記憶憂新,從根本上反對社會動亂。當時,我們黨糾正了大躍進以后的極左瞎指揮,黨政干部廉潔奉公,干群關系良好,除了極少數別有用心的人想借文革動亂報私仇、奪權營私,絕大多數的農民對縣、社干部沒大的意見,都希望能安定團結,抓好生產建設,改善生活。
1966年秋至1968年冬,是文革最混亂的時候。相鄰的公社鬧得很兇,但五龍山始終保持著安定團結和正常工作秩序,農民對此非常滿意,并積極支持和維護這種難得的局面。
我和公社黨委沒有倒,黨委實際上還在起著領導作用。公社干部、單位職工、學校教師,人人堅守工作崗位,沒有一個外出串聯或回家道遙。我的家屬在石灣居住,為了工作,1966年至1968年連著3個春節,我都在公社值班照門。文革期間,盡管到處造反、奪權,但也號召安定團結和抓革命促生產。我接過這些口號,積極宣傳竭力引導安定團結和抓好生產,既符合中央精神,又深受群眾擁護。五龍山決不是世外桃源,文革流程的重要活動,五龍山都搞過,但多數都屬于做樣子、走過場,唯有反對武斗、促進安定團結和抓生產,才是真抓實干,一抓到底。公社不僅照常組織干部包隊下鄉開展工作,而且組織工作組解決一些隊的老大難問題。每年組織文藝隊下隊宣傳安定團結和抓革命促生產,宣傳各隊的好人好事。我們的這些做法;得到了公社文革和造反組織的理解和支持,有很多工作都是和造反派互相配合進行,在五龍山形成了千部群眾團結鬧生產的"小氣候"。
文革頭兩三年,農村農田基建大都停頓了,五龍山卻搞得熱火潮天。過去五龍山只修過少量的坡式梯田,1966年秋我參觀了高西溝后,決心在五龍山大力推廣寬排水平梯田。要修成高標準的水平梯田,首先要搞好技術人員的培訓工作。我在榆林買了20多只水準儀,并根據自己學過的幾何學和測量學原理,又自制了六七架木板水平儀。我先在王山隊搞試點,調各大隊知識青年來學習和實習"連山過攜"水平梯田規劃技術及修筑方法,回去先規劃,后上勞修建。山區8個大隊掀起了大修水平梯田的熱潮,質量趕上或接近高西溝水平。川地區7個大隊全力修建紅光渠和平整水地,窄排改寬排,不僅上勞多,干勁大,而且高起點,高質量,既轟轟烈烈,又扎扎實實。1966年冬,縣上在五龍山召開農田基建現場會,加以推廣。在農業生產上,我們大力推廣了雜交玉米、雜交高粱、沙雜洋芋等優良品種,并施用化肥,收到良好的增產效果。接連幾年大早大災,農民生活非常困難,我們十分重視發放好救濟糧款,安排好群眾生活,保證了全社農民安全度災,一戶也沒出過間題。
文革期間,公社醫院郝建章、白秀英、張毅,獸醫站王相玉、雷子新,分銷店郝志安,黑應和,不僅能堅守崗位,努力做好本職工作,還能積極支持和協助公社下鄉開展中心工作。全社13所小學,在申心小學朱瑞箱(主任)和教師牛雅堂、張繼保、尤愛芳、邵桂英、吳崇林的帶頭下,始終正常上課。中心小學不亂,各村小學也沒停過一天課。也有個別教師煽動"停課鬧革命",但沒幾個人響應,成不了氣候。1968年,在縣上的大力支持下,公社利用青峰寺的廟宇房舍,創辦成立了五龍山紅光中學,牛崇高同志幾次下來幫助指導。學校走抗大式的辦學道路,辦得相當出色,不僅思想教育抓得好,教學質量也相當高。
三、文革組織進駐了公社
1966年12月22日,我到西安人民大廈參加陜西省學毛著經驗交流會,看到了中央通過農村開展文化大革命的傳單。開了兩天會,被交大學生強令休會去參觀各大學的文化大革命,觀看了批判霍士廉、批判劉瀾濤的群眾大會。他們從容鎮定,使我大開眼界,深受啟發,看來站大會、挨批斗,也沒什么了不起!
回到公社,聽說橫中來了十幾個紅衛兵,要和我"拼刺刀",等了幾天走了。農民在水利工地上張貼大字報,趕走了技術員,勒令停工。天己大凍,公社決定把工程停下來。群眾自發組織成立了公社文革委員會和大隊文革委員會。公社文革進駐公社批斗當權派。文革主任吳開洲,懂政策,人平和,不胡來,我要求作檢查,他說批完王立崗再安排。機關干部第三次批判王立崗,讓我也來受教育,主要批判落實壬反毛澤東思想、走富農路線、官僚主義的問題。對頭兩個問題,老王怎也不承認,只說他是"認識模糊"。老王的頂牛,激發了大家的氣憤,呼口號,拍桌子,喊叫訓斥,最后命令"王立崗滾出會場"。第四次批判,也沒什么進展。人睡定后,我給王開導,老王說那是立場問題,他不敢承認,我說你宣傳為了撈官去當兵,你在富農家吃過飯,就這么點事,你大膽承認起來,什么事也沒有。我說服了老王,第五次批判會他作了"全面深刻"的檢查,人們再沒什么好說的了,順利過關,再沒開會。幾天后,召開全社男女社員大會批判王立崗,我陪樁,吳開洲主持。王立崗檢查、眾人批判后,我要求允許我表個態。我站在一個高凳上,說我犯了資反路線的錯誤,愿意虛心接受群眾的揭發批判,群眾要批判我,隨叫隨到。不料群眾竟給我熱烈鼓掌,表示歡迎。后來聽說那天有孫石克劉家的一個探親的大學生也參加了大會,會后,對群眾說:"你們這個公社書記不簡單,不怕群眾,勇于接受批判,應該支持他好好干。"這話傳遍了各村。
公社文革召開全社第二次批判大會,我作檢查,王立崗陪樁,重點批判我保護王立崗、鎮壓群眾、執行資反路線的錯誤。對站大會,我沒有感到害怕和羞愧,好像我在完成自己應做的工作。
1967年4月一天雞叫前后,麻渠大隊來人把王立崗揪去批斗。天已大黑時壬才回來。間王吃飯了沒有?老王說:"雞叫走了到現在沒吃一口飯,批斗整整站了一天,還又拉又扯。"老王被斗暈了,回公社競走錯路向下川走去,碰上個熟人才指引返回。灶上馬上做飯,老王餓扎了,連湯帶水吃了一斤白面。我和文革主任吳開洲商量,以后當權派下隊檢查,文革應該派人相跟關照。以后思興莊隊又揪斗王立崗,吳開洲和我陪同,再未發生類似情況。
為了進一步消除群眾的意見,爭取群眾的諒解,我對王立崗說:"與其讓群眾揪斗我們,不如自己主動下隊檢查,群眾有氣,叫人家出出氣,氣出了就沒事了。"老王愿意跟我下隊檢查,征得文革組織同意,我們逐隊向大隊文革組織和群眾征求意見,要求召開群眾大會作檢查,結果只有3個大隊讓我們上大會作檢查,其他12個大隊采取座談會的形式,我們檢討,大家多少不等提些意見,我們還順便檢查督促生產救災工作。我們這種姿態和行動,很得人心,很受歡迎,既消除了誤解,化解了矛盾,也取得了諒解,得到了信任。
四、開除張壽卿 曹占保自殺事件
文革初,五龍山發生了開除張壽卿和曹占保自殺事件。這兩件事本來與我沒什么關系,卻給我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公社醫院院長張壽卿,醫術、工作都不錯,原是國民黨軍隊醫官,起義后又參加了特務組織,破獲前聞風逃回橫山,隱瞞歷史參加了醫務工作。1956年肅反中查清其歷史,定為反革命分子,不知因何未曾公布執行。1966年冬,公安局清檔時才發現張未戴帽子,報告縣政府,決定給張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開除公職。張己50多歲,身體不好,不會種地,娃娃又多,開除公職等于斷了他一家的生路,自家灣大隊又借機不給其家屬分糧,生活陷入困境。張妻要求解決分糧問題,開始還是哭求好說,隨著城鄉動亂,態度越來越硬,大吵大鬧,蹲在公社不走,灶上搶的吃飯。白家灣分糧解決不了,我只得提出在救濟糧中解決,大家不同意,說反革命分子不能吃救濟糧,我說"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反革命有死罪,沒餓罪,餓死他老婆、孩子,我們要承擔責任"。次年春,我下去強制解決了張家的分糧問題。1967年以來,張帶上妻子、兒女多次到縣武裝部、軍管組鬧翻案。1968年秋,未征求公社意見,軍管組將張逮捕判刑,后死在勞改監獄。張壽卿夫妻雖多次和我鬧事,甚至要拉扯我,但我對他們恨不起來,我們斷了人家的生路,人危必反么。當初如能給張處以戴上帽子、保留公職,還能生活下去,他們決不會那樣造反、翻案,張也不會被判刑死在監獄。
1967年3月間一天下午吃飯后,自家灣一群眾報訊說曹占保被大隊文革斗得跳石畔了。我和吳開洲等趕到現場,人已死了。文革頭頭都跑了,我們安撫了家屬。第二天縣軍管組派人檢尸后,協商處理后事,曹的兒女們哭天喊地要求法辦文革頭頭。后達成協議,第三天埋人,棺木壽衣大隊暫墊。尸體運往墳地時路過文革頭頭門前,曹的兒女們使勁揪住棺木想停尸鬧事,我狠勁手拍棺蓋,大聲喝斥,制止了鬧事,總算把人埋了。
曹占保自殺的起因是這樣的,白家灣的一部分群眾批判大隊長吳海洲時,讓吳長時間赤腳站在冰塊上受折磨;擁護吳海洲的一派群眾便揪出對立派中當過保長的曹占保進行報復,用車輪戰批斗曹占保,又在其身邊敲打煤油桶,不讓其休息,曹不堪折磨,跳崖身亡。曹雖當過保長,據說沒什么罪惡事實,就依當時的政策,曹也不是批斗對象。
體罰吳海洲是錯誤的,變相體罰曹占保也是錯誤的。我對曹家悲劇很是同情和感傷。曹的兒子們多次上縣告狀沒人管。他們和群眾文革組織鬧事鬧不倒,后來改變了策略鬧公社,硬說是我支持大隊文革逼死了曹占保,強迫我處理文革頭頭,解決老太太的生活問題。他們用毛驢把老太太運到公社,住在我辦公室,又嚎又罵,大吵大鬧,不斷給公社施加壓力,鬧了一次又一次,搞得我心力交瘁,度日如年,立盼社會早日安定下來。當時傳來榆林制革廠某人編的概括文革混亂的三句話,"不講理,說不清,沒人管",很符合實際情況。
五、造反組織取代了公社文革
1967年初上海造反派奪權的"一廳風暴",席卷中國大地的每一個角落。1月24日,榆林造反派奪了地委、專署的黨政財文大權。橫山把縣委書記白振德揪到榆林"停職"罷了官。各級黨政癱瘓失靈,軍隊出面組織生產辦公室,管理生產行政事務。3月上旬,省軍區召開抓革命促生產座談會,縣上派我去參加。我離開公社以后,公社成立了"風雷激"革命造反隊,砸了公社文革,公社造反派成立統一指揮部,公推梁宏振任司令,助手張治邦、士俊川、牛雅堂等,他們敢字當頭,公心處事,理解和支持我大膽工作。
7月下旬白家灣一些人把我揪到大隊批斗,梁宏振、張治邦等3人跟隨。批判前,張壽卿夫妻就哭就罵要拉扯我,被公社干部阻攔住了,梁宏振大聲抗議說:"中央公安六條明令不準四類分子參加造反活動,你們叫張壽卿參加批判會,請問你們這算什么會?,,群眾高呼"四類分子滾出去",張無奈退出會場。主持人宣布:"批判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崔月德大會正式開始。"例行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唱《東方紅》、念毛主席語錄后,大喊"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崔月德押上歷史審判臺"。兩個紅衛兵把我帶上臺,給我掛上了大紙牌子,名字上用紅筆打十叉。先讓我"交待罪行",我作檢查時,口號聲不斷。批判時,一青年拿一張大字報,叫我舉起念:"我是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崔月德,鎮壓文化大革命的劊子手……"說我支持大隊文革逼死曹占保,邊喊邊叫把我拉到臺口,揪住我的領口推拉。我毫不害怕,我抗議:"你這樣做,不符合十六條!"臺下群眾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廣他很快松開手。幾個人批判發言后,宣布:"讓崔月德滾出會場去!"唱《造反有理》歌閉會。
4月下旬,公社造反派決定召開全社批判資反路線大會,由我作檢查接受批判。頭天下午,常園子一農民給我報訊說:昨天上午在思興莊某人家里開了個"黑會",參加者有自家灣5個村莊的6個人。思興莊的那個人說他剛從橫山回來,人家批斗白振德是坐罷"飛機",還又拉又打。公社造反派是保皇派,批判會咱們可要給崔月德、王立崗來點硬的,回去多動員些人,每人帶一根木把子,打了球事也沒。這是他聽親戚說的,叫我們小心些。我讓他給梁宏振說知,梁隨后做了防范布置。
批判大會前造反派觀察到那幾個人都來了,連煽動武斗的人在內,誰也不拿木把子。批判大會例行儀式之后,我誠懇檢查了自己執行資反路線的錯誤,歡迎群眾揭發批判。公社副書記徐懷文代表黨委宣讀了對錯誤斗過的7個群眾的平反決定,由造反派代表張治邦、王俊川等監督燒毀了為數不多的幾份所謂的"黑材料",在《大海航行靠舵手》歌聲申散會。
六、挺身而出,引導群眾未形成兩大派
"四人幫"支持一派壓制一派,把全國上下分裂為兩大派,提出"文政武衛",矛盾斗爭愈演愈烈。榆林"紅工機。與"二紅"由圍攻、靜坐、絕食,發展到"二紅"攻打招待所,"紅工機"攻打地委、車站、佳縣,雙方死亡幾十人。橫山"統指"與"東方紅"激烈爭斗,五龍山也出現了兩派對立的情況。我這個小當權派,又要經受兩派斗爭的磨難,日夜苦思如何度過難關。為了了解新情況,適應新形勢,征得造反派同意,我只身上橫山考察文化大革命。
7月中旬,我在縣城考察了五六天,看大家報、收集傳單、聽兩派街上辯論、和熟人了解情況、與兩派頭頭座談。經過幾天的考察,我分不清哪一派好,哪一派不好,至今也說不清。當時公社機關千部造反組織傾向"紅工機"觀點,但未公開表態;還有一部分機關千部未參加任何組織;有些人傾向"二紅"觀點。農村也有兩種傾向。經反復思考,我形成這樣一種設想:順應全國大形勢,積極宣傳大聯合,主動引導,趨利避害,搶先把公社機關干部搞成一派,帶動農村不分兩派,堅持就地鬧革命,不參與縣上兩派斗爭。我本人積極進行策劃推動,不參加造反組織,不公開站隊表態。我也想過,作為一個當權派,我這樣做實在有些超常破格,如果搞錯了,失敗了,我難脫干系,后果不堪設想。我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勇于獻身,敢為人先,認準對人民有利的事,往往不顧個人得失大膽去做。這件事有失敗的風險,但有利條件很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若成功了,可以為五龍山創造一個安定團結的工作環境,省去很多兩派矛盾的干擾,可以加快修成紅光渠,早日解決群眾的溫飽問題。機不可失,我得趕快回去和大家商討對策。
我首先和梁宏振交談了我對文革形勢的分析和五龍山應取的對策,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表示馬上同其他造反派商量,分頭去做工作。我也和張金山、王俊川、張治邦、牛雅堂等談過,都支持我的想法。我還找其他3個當權派開會商談,他們支持我的看法,但對當權派參與此事有顧慮。我說如搞錯了、失敗了,責任我一個人承擔,他們都愿意和我一起千。
經過造反派幾天的串聯談心和宣傳爭取,公社、獸醫站、醫院、學校職工,大多數都參加了公社造反組織,只有一人主意不定,一人不愿意參加。又爭取了幾天,還是不通。有些同志急于想早表態,不想等這兩個人了,我說丟下他倆就有可能另立旗號,直等到8月19日中央廣播電臺播發了肯定米脂武裝部文持米中"101"造反派后,才打通了那兩人思想。8月21日,公社"通指"召開全體機關千部職工大會,梁宏振動員大家分工包隊下鄉,宣傳大聯合,動員農民支持公社"統指",僅三四天時間,15個大隊都表態支持公社"統指",幾個準備搞對立組織的人,見大勢已去,停止了活動。8月26日,橫山廣播站廣播了由我起草的五龍山公社"統指"表態聲明。人心思安。在干部群眾的共同努力下,五龍山公社實現了全社未分兩派的真正的大聯合。
七、成立革委會,武衛隊暴打"四類分子"
1968年3月18日,我參加了橫山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大會,革委主任張有才兼黨的核心小組組長,副主任有劉建民等,并要求下面積極籌備成立公社革委會。梁宏振、王俊川、牛雅堂參加了全地區第一個公社革委會榆林縣紅石橋公社革委會成立大會,回來即籌備成立五龍山公社革委會。我和公社造反派、武干、各單位、各大隊代表反復協商醞釀,提出了公社革委會成員名單。因無派性干擾,協商很順利,由梁宏振、王俊川、牛雅堂上報縣革委、軍分區批準。3月30日召開公社革委會成立慶祝大會。革委主任崔月德,兼核心小組組長,副主任王立崗、郭玉山(農民),公社當權派全部結合使用,這在當時是極少有的。常委有徐懷文、高克臭、梁宏振、張金山等。不到一個月時間,大隊革委順利建立,未打倒一個大隊干部。15個大隊,有13個大隊的革委主任是由原大隊書記或大隊長擔任,只有兩個大認是新選上的青年。有6個大隊的革委主任由比原書記年輕、有文化、能力強的大隊長擔任。五龍山沒有派性,既保護了千部,又加強提高了領導班子。公社、大隊革委會成立以后,公社"統指"宣布解散、倒旗。五龍山成為橫山亂得最早、聯合最早、成立革委會最早、造反派倒旗最早的公社。
各地搶武器事件不斷發生。我們商定把公社的18支步槍、幾百發子彈,黑夜轉移到陳興莊陳興治的獨莊獨院。我們堅決反對武斗,對地、縣革委會收槍、調人打佳縣進行堅決的抵制。5月下旬,縣革委某副主任奉地革委之命,帶武衛隊下各公社收槍、調人打佳縣,保衛紅色政權。得到電話通知,我們決定不交槍不派人。千部都下鄉避風,留梁宏振一人抵擋。怕武衛隊行兇,找來一伙農民對抗。有一農民要報名去打佳縣,梁說你想去,我們不擋,公社沒派你去,出了問題公社概不負責。如此一說此人也不去了。槍和人都沒要到,此領導訓斥說其他公社都把槍交了,就五龍山抗拒不交,非嚴肅處理不可。發了一通雷霞走了。后來,武衛隊解散,全縣收交武器,我們才上交了,五龍山的武器沒有流散到社會參加武斗。
6月10日上午,縣武衛隊一個排30多人來五龍山"殺黑風",內容是批斗四類分子。戰士們把四類分子"坐飛機"押進會場,路長500多米,用勁太狠,老漢們已臉色大變。批判中,甩槍托在腳上、背上狠打,有幾人一滿文不住了,我叫帶隊的去制止,不然會出人命的,他下去制止了。一會兒又換了押家,新來的打得更兇,幾個人倒在地上,又狠打叫往起站,我又叫帶隊的去制止了。我叫減少發言,提前散會。往回走,又換了押家,又是一輪暴打。殿市、韓岔公社的四類分子聞風逃會避打。縣上傳來打死了監委副書記馬之毅的消息后,橫山的打人風才松動下來。
八、克服重重困難修成紅光渠
公社決定上馬開工修建紅光渠。不料除屈坪大隊外,各大隊都不積極,甚至有抵觸情緒。我深入各隊調查了解,才知既有思想顧慮,也有實際困難,主要有八怕,一怕洪水太大打不住壩;二怕河水有堿澆水壞地;三怕渠道水不夠用;四怕人心不齊,難以修成;五怕石匠都去修渠影響副業收入;六怕上勞不算賬吃虧;七怕大隊交不上補助糧和柴炭費;A怕上勞多影響打糧。農民和大隊已困難到難以維持最低生活,窮得無法考慮長遠利益。我又上縣上找領導和水利局,要求解決工地辦灶的補助糧、款問題,否則無法開工。他們說堅決不能。好說歹說,求告吵架,磨了幾天,d決定一個民工由民政給補半斤救濟糧,水利給補一角柴炭錢,解決了辦灶困難。
1968年10月上旬,在屈坪召開7個大隊農民開工修渠誓師大會。我一口氣講了近兩個小時。我長于演講,農民愛聽我講話。我講了修水利的意義,渠道的設計要求和3年竣工的計劃,逐條分析破除"AL,冶"思想,把修渠上升到對學大寨的態度問題、路線問題。聽說王坪選出5個人要和我在大會上辯論,阻擋修渠,我說"很好,歡迎現在上來辯論",結果誰也不上來。最后我表態:修不成紅光渠決不離開五龍山,修不成紅光渠大家罵我,打我。大會開得有些決一死戰的悲壯氣氛,群眾很受鼓舞。接著,我們在屈坪辦了修渠隊干學習班,整頓了大、小隊班子,落實了修渠石工、民工,任命了石工隊隊長、民工隊隊長。
選定大匠頭常生明任石工隊隊長,本人堅決不干。我上門動員,軟硬兼施,曉以大義;第二天常即上了工地。由王立崗任施工所主任,只留王俊川等兩個千部跑山地8個大隊;其余干部全部上紅光渠。10月下旬,工程全面鋪開,銀銑飛揚,鋼鉆流火,炮聲隆隆,紅旗招展,黑木頭川一派戰天斗地的繁忙景象。1969年春末大壩勝利竣工,年底瓷窯眨石洞順利打通,原計劃3年時間,實際只干了兩年半,到了1971年3月,長26華里的紅光渠全線竣工放水,澆地1554畝,川地畝產由一二百斤提高到五六百斤,以后達千斤以上,很快解決了農民的吃飯問題。1971年4月,我調到縣革委工作,任政工組副組長兼宣傳組組長。1983年秋,地委組織部來橫山考察干部,有人反映說我是造反派,經組織深入調查,才知我沒參加任何造反活動和兩派斗爭,連公社造反派也沒參加縣上的兩派斗爭。他們知道了五龍山沒分兩派,保護了干部、群眾,動亂中修成紅光渠,很驚訝,負責人找我談話時感慨地說:"真不簡單,是個奇跡,全地區沒聽說過有第二家。"
在患難之交申,我和五龍山的干部、群眾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永遠感謝他們對我的理解、關懷、信賴和支持。1990年9月,五龍山鄉政府和人民樹立了"紅光渠受惠二十周年紀念碑"。隔兩三年,我就想到五龍山走一走,看一看鄉親們,有些老鄉也不時來榆看我。
九、我對文革的反思
在文革動亂申,五龍山能夠不分兩派,修成渠道,成功的原圓有三:一是公社小,群眾基礎好,不復雜,外界干擾少,公社干部團結,人氣好,容易引導;二是有梁宏振、張金山、王俊川、張治邦、牛雅堂、郭玉山、吳開洲等一批好的社、隊骨干,他們顧大局,講政策,無私心,敢于支持當權派工作,敢于頂派性擋黑風,為人民做好事辦實事;三是我本人帶動了當權派,影響了造反派,大家協調配合,大膽引導,趨利避害,團結群眾,銳意進取,勇于奉獻。
我能得到公社文革、造反組織和廣大群眾的支持和信任,根本原因是我能團結同志們全民全意為人民服務,對人民有利的事,能不顧個人利害去大膽爭取,在一些事關大局的問題上,我能敢作敢為,善于把握。其一,我勇敢地站出來保護王立崗,雖為自己惹下了禍,但贏得了干部群眾對我的人格的尊敬和信賴;其二,我能尊重群眾,敢于主動到各隊作檢查,得到了群眾的諒解和好評;其三,采用了挺身而出,引導干部群眾順應全國大勢的策略,實現全社不分派,保護了干部群眾;其四,不怕艱難險阻,在動亂中修成紅光渠,為解除農民饑寒辦了一件好事。文革這段經歷說明,一個千部只要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尊重群眾依靠群眾,就能得到群眾的衷心擁護和全力支持,就能明辨是非,排除萬難,有所作為,辦成按常規難以辦到的事情。(崔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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